御察使本为昔年先帝所设,专司暗中跟踪监视检举之事,当今圣上践祚时,尚且年幼,为了朝局稳定着想,大长公主保留了这一支专门服务天子的鹰犬队伍。
如今,陛下已经及冠成年,却没有将这一支令人闻风丧胆、声名狼藉的队伍解散,反而有时与他们过分亲近,不得不说是他执政中的白璧微瑕。
只有这时候,林玄能窥见皇帝那一点与常人接近的地方。
林玄站起身来,退后几步,为御察使留出一方空间。
御察使心领神会,上前跪下,贴近皇帝的耳畔,喁声低语。
林玄什么也听不见,他只能从余光里看见陛下的神情。与陛下从小一同长大,他毫无疑问,天子面上一掠而过的,是一道惊喜又阴翳的神色。仿似一道面具忽然裂开了缝,露出那一丝看上去深不见底的真实面目。
御察使走了。林玄上前,幽然地出一口气道:“陛下今日还有政事,臣将这一局棋记下,改日再叨扰圣上?”
皇帝恢复了淡如水的神色,语声轻快:“当然,同你下棋,谈何叨扰?”
林玄告退了,殿室里静悄悄的。
皇帝站起身来,踱了几步。又叫人到跟前,吩咐说:“叫徐景之到御前来。”他顿了顿,一双眸子里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,“再把李相在京中的亲人眷属,请进宫里——让他们走东南角的承华门,提前进宫里来。”
秋风卷着宫里的帷帐四处飘,像一座即将开幕的戏台。
徐景之跪在御前。
他进宫前已作了多方打听,更已挟持了昔日参与此事的下属家眷,上下打点,让她们隐姓埋名,连夜离开京城,派人送去南方诸夷躲避风头。
这些落马的官员及家眷,本来也知晓做这样的事情,早料到有事发的一天。现今人赃俱获,那些个家眷们收了好处,再不多闹,只修书苦劝牢里家人,贪墨案本就是死罪难免,为家里人将来生计考虑,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,左不过人头落地,了却此生冤孽便是。
就连审讯的书记官,也已被他买通。
御察使亲自来审理过此案,他们的意思,就是陛下的意思。陛下明面上对李氏余泽深厚,实则不然,否则,凭何要派一个御察使亲自问询,唆使犯人往已故的李禹正身上拉扯呢?
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,徐景之早已谙熟,甚至心里有些好笑。陛下嘛,还是年轻不经事,派御察使来过问此事,未免显得太张扬了。李禹正既然在朝多年,哪里没有他的政敌?叫他们互相攀咬,不是更方便?
他手眼通天,对局势了如指掌,一颗心稳当当地揣在肚子里,在御阶下面对皇帝,煞有介事地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,恭敬地迎拜道:“臣参见陛下。”
皇帝坐在御座上,的确年轻,是个俊秀青年。听说李禹正和大长公主教养他相当严苛,平日里君臣御宴,这位陛下,说话客客气气、温温和和的。徐景之压根不怕他。
皇帝开口问话了:“刑部审理空印文书的案子,也有一段时间了。始终不能定案,朕今日叫你来,也是想问清楚。你从事户部的时间不长,但朕听说,当年李相辅政的时候,御史台就曾经上书弹劾过户部一些官员的行径,认为他们勾结地方计吏,故意贪污朝廷的公款。”
陛下的话,与刑部的书记官透露的一摸一样,还要欲盖弥彰地不提御察使。徐景之强抑自己心中的笑意。
皇帝似乎全然不觉:“徐卿,当日的折子朕不曾见过,李相也未曾提及,不知道李相那时可有与你说过什么?你后来调离户部,和这件事有关么?”指定网址不迷路:woo1 9c o
徐景之心里早打好了一副腹稿,只等皇帝图穷匕见。从古至今,审案不就是如此么?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如今君已经把话问到这个地步了,只等一个善于揣度人心的大臣为君分忧。
徐景之郑重拜叩阶前,貌似严肃地答道:“陛下,臣当日离开户部,的确与此事有关。”
皇帝来了兴趣:“哦?”